赵本山：中国当代戏剧小品艺术悲哀的国宝
偏执的缘故，我不太喜欢国内的艺人，但赵本山春晚的段子基本都看了，同窗友亲对赵本山也多有褒赏，唯其间东北好友颇有些深以为恶。
后来，零星接触到对赵本山的一些非议，由于不太关心这个领域――所谓娱乐圈的是非和“素质”，我多随口虚晃几句。近日了解到美国的大叔大婶和华侨，对赵本山美国演出的批评颇为尖锐，甚至规劝其莫要丢人丢到国外去！对此我毫无意外之感，只有惊喜，终于有人不耐而发声，远兵锁而明理直言了。
记得一位移居美国的母亲，曾对念小学的儿子转学到美国后骤然精力旺盛、遍览群书、编写论文、口齿彪悍起来不胜唏嘘，从此晏子那粒橘子“不离口”，逢人便感慨再三：“我儿是天才，只是中国没有供天才生长的土壤”，以至惹人嫌恶。
她儿未必是天才，那些批评赵本山的长毛大叔大婶和华侨也不是艺术批评家、宗教领袖，且全然无需伪善。
“崇洋媚外？”不是。我只是本着“家丑不可外扬”和“墙倒众人推”的民粹，由着性子，痛下杀手。
一
为了说明就里，先很不情愿地介绍一个人的观点。是一个叫毕汝谐的所谓华裔，八零遗老，以长老赵7岁之身，直斥其人相貌委琐，可谓为老不尊；而与“内容庸俗，言辞粗鄙”貌似义正辞严的点批搁置一排，更有混淆视听，暗示其有内在逻辑的狭隘与阴暗。以其置身事外尚且丑恶毕现，其人也毋庸赘言。谨以此与不知何方炮制的《美国观众对赵本山小品的真实评价》一文划清界限。
书归正传。老赵，是人民的选择，十几年不曾改变，这是前提。另一个前提是，我们有着怎样的人民？看客？贪小便宜？投机？扯淡？骑墙？自尊癖？迷信？恃强凌弱，期善怕恶？……两者结合便产生了老赵的精华和糟粕。
时代背景和艺术创作环境自然也浸淫其间，正是所谓的现实，当前的现实就是取管制和自由的双重糟粕，原本管制是阻止黄赌毒和暴力，原本自由是指歌颂人性之美，批判社会之恶，取其双重糟粕便是现在的钳制和放纵，作为管制成了管制自由，作为自由成了放纵管制。
借古讽今，以古鉴今，是我们的国粹，虽属敢怒不敢言不能言的虚与委蛇，效率低下，理当文死谏，武死战，本人却非那样优秀的臣民，所以本文也无法免俗，仍将徐徐道来。小品属于戏剧，老赵可认祖归宗于俳优，所谓晋之优施、齐之淳子髡、楚之优孟、秦之优旃，汉之东方朔，唐之唐玄宗。可谓源远流长，事实上，“夏桀既弃礼仪，求倡优侏儒狎徒，为奇伟之戏”，尤见其古老，其误国害民也纵横古今。孔子尤其恨之恨在骨头里，曾为了维护鲁国君主尊严，当众命令有司把乐舞表演中的倡优侏儒全部杀掉，手足异处。人在江湖，何至于此。但这正预示了俳倡侏儒狎徒们在即将独尊儒术的传统文化中的宿命，江湖将何其险恶。
幸亏还有一部《史记》，有《史记•滑稽列传》，使我们知道俳优的胆识、担当、及其讽谏艺术均十分了得，淳于髡，空笼献鹄；优孟，以马谏王，衣冠鸣屈；优旃，临槛寿呼，以鹿据敌……不囿死理，注重成效，有勇有道，其人性和理性的光辉尤如滔滔江水……打住，往事不可追，要冷静。
然而，“中国本姓巫”，好“奇伟之戏”，文过饰非，至焚书坑儒则精华尽失，人性的扭曲，尊严的沦丧，丑恶卑琐尽入其间；另一个极端则迈向盛世乐章，英名神武，粉饰太平，全面执行维护专制合法性的案牍公务了。
善为笑言，合于大道的大道不再代表民道、正道，成为政道、神道、官道、富道、歪道；笑言也不再是人性智慧的迸发，而是成为了可悲、可怜、可恶、可恨、可笑。
公元某年某月某日，朱总理客访爱尔兰，女总统麦卡利斯提及中国民族问题，朱总理以人不可能被所有人都喜欢，国内一部分人对自己恨之入骨，等他下台了可能报复作答，麦卡利斯只好说朱总理很幽默，并说她一直以为中国人没幽默感。Over. 但我们以哭著称的总理在一个月后的第六届华商大会上却说：“当时不好直斥其非，但心里想，早在司马迁所写的史纪中，就有滑稽列传。“滑稽者，幽默也！”中国人早在2000多年前已懂幽默。”赢得不少掌声和微笑。
然而，第一滑稽不等同于幽默，唐司马贞注《史记》索隐，“滑稽”之按语曰：滑，乱也；稽，同也。言辨捷之人言非若是，说是若非，言能乱异同也。约略等同于狡猾。而且《滑稽列传》所述虽为俳优，却尽是讽谏之智、荣辱之争。第二，既然当场无以应对，他日却又自说自话公开辩解，失礼于人事小，较真计较贻笑于人事大，纵然不是可笑，确实也没有幽默感，更不“滑稽”。
总理尚且如此，且粉丝们引以为豪广为传播，我们的小品前途何在？我们又如何苛求呢？
二
正像对老赵的非议老外可能看得更明白，谈戏剧，也不能不提世界背景下的戏剧。人类文明史上第一个伟大的戏剧时代，出现在古希腊，一诞生便成为了人类戏剧史上难以企及的艺术高峰。搞戏剧的都不得不承认希腊戏剧的文学品位，深刻的哲学的含义，人性的奔放真实，自由意志的挥洒淋漓，直到今天是人性的象征和旗帜，仍然有着巨大的现实指导意义。
希腊悲剧登峰造极，但古希腊文里，是山羊之歌的说法，雅典奥运会上大家见过那些“羊人”的，与中国人理解的哭哭啼啼、悲悲戚戚大异其趣，它是生命的震撼、主张、担当、冲锋、张扬、重述，不是身份的震撼，不是病怏怏的啜泣的震撼，更不是以生命的病态、缺憾、残疾、扭曲、颓败、放弃博人一笑，是人性的行动，就如同奥林匹亚竞技，又如同市政厅里的争辩，是真正的释放与震撼，是对生命潜力的欢呼。所以希腊悲剧在中国不应翻译作悲剧，译作人本剧、严肃剧、行动剧，哪怕山羊剧都更贴近真实。希腊悲剧是《荷马史诗》，不是红楼梦。总之看希腊悲剧时不要带手绢去擦眼泪就对了，如果要带那就所有震撼人心、催人奋进的剧都带手帕好了，而且要慷慨激昂地擦，目光如炬地擦。
欧阳祯人说，没有民主制度，人的自由意志就得不到保障，真善美与假丑恶的抗争就失去了客观、理性的标准。独立的主体性也不再真正独立，自我就失去了与客观世界彼此观照的条件，科学精神因此而丧失，戏剧的土壤也就不复存在。
恩斯特•卡西尔指出：“戏剧艺术是从一种新的广度和深度上揭示了生活：它传达了对人类的事业和人类的命运、人类的伟大和人类的痛苦的一种认识。”
我无法知道老赵如何看待这些问题，我认为他是无辜的，哪怕他是看客，他是二丑，他是AQ。但我知道他的愿望是：“好好活着，别出事！”这难道不是与时俱进的AQ吗？难道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现实抉择吗？难道不是无奈的不担当、不主张、不出头、不争吗，所谓看客。
但说老赵完全不担当是别有用心的诽谤，他哪里又出演过主旋律呢？试问谁又能如此担当呢？就说《策划》吧，直指虚假广告泛滥，炒作成风，名人见钱就代言，保健品虚假、夸大宣传，某些中国人阴不阴阳不阳，出书出名成癖，名“鸡”矫揉造作等关系民计民生的时弊。就说段子中反复出现的饥荒二字，虽属调侃，但“饥荒变四万了”的悲泣，多少人感同身受。『此节部分词汇，完全没有非议同性恋的意思，同性恋原始社会便很广泛，并得到认可，随后遭到剥夺，只是到了今天才逐渐重新拿回自己的部分权力，理应获得尊重和支持。』
《卖拐》更是充分揭露了底层民众思维判断力萎缩和坑蒙拐骗横行无忌的中国现实，其精准淋漓完全不在鲁迅之下。《心病》中，投机，宿命，迷醉，没有希望，点点滴滴完全是《范进中举》的彩票版。《功夫》中，推出了大忽悠一词，将坑蒙拐骗满天飞的现实重复揭露，并导入了两面三刀、认贼作父的小人物，江湖险恶时隐时现，现代时空下游离于现代体制的“黑社会”般自发性行为根基深厚，对现实的诟病亦可谓鞭辟入里。《说事儿》更直接借“实话实说”的大旗，行了一回真话假说、直话歪说、好话违心说、坏话不说、有话兜着圈子说的千年歪风。
不知道看过多少小品，如此让人过目难忘，民编民演，坚决不粉饰太平又有着扎实文学根底的段子没有了。如此成绩，不提到幕后的何庆魁，显然是失礼而又失智的，谨此表示尊敬。
有人提到马三立、候宝林指摘老赵，前二老的段子听过一点，对老赵没有任何冲击。朱正琳先生说：“我们实在是太习惯于绕着弯子说话了！绕弯子原出于不得已，本无可厚非。只是绕得太久，就可能会把自己也给绕糊涂了，听人家径直一说时，倒会觉得人家浅薄。而且，弯子绕久了还生出了一种颇具中国特色的成见，即认为只有语不离学术才有资格发表言论。”学术如此，口头艺术也是如此，言行结合的艺术还是如此。这段话大体可以回应一批恶意的批评。二老的艺术，是再现生活，说找乐子或许更准确，与二人转比，如果推之为今天的大众接受，没有二人转更切中生活，没二人转更附庸“贱民”，一个是八旗子弟，一个是村野粗俗，一个仿佛更风雅，一个仿佛更糙气，两者没有本质上的高低。
两者都是回避问题，求一时畅快的物什，这时候倾向精英言说的就选择倾向唯美的以免俗，使自己高大庄重起来，倾向宣泄又对分社会主义一杯羹不报太大希望的，就无视风雅反其道而行之。
重归老赵。老赵也是有劣根性的，也是国民的劣根性，更是制度的劣根性。什么样的制度造就什么样的民性，什么样的制度就产生什么样的艺术。
我们的现实是“人吃人，民咬民”的现实。在老赵的小品中这有着很好的体现。但老赵显然不是第一个体现的。鲁迅是第一人。他笔下人物之龌龊、萎缩、可恨、可怜，今天看来尚让人心悸脸红，在当时又何尝不是一种歧视与伤害呢，勿论昨天，今天还有些人在这样想。鲁迅写作是对礼教、人治的揭露，人物也是作为不幸的受害者来写的，然而赵本山的人物又何尝不是一种自嘲和怨恨呢？比如策划中的残疾人邻居，行路尚且无以依仗了还要在人民政府管辖下，人民大众掏腰包的电视台上接受“策反者”的诈骗，如斯如是，是歧视还是悲悯？是嘲弄还是呼号？
辛亥革命时曾有一位父亲，对儿子说，你们是革命党，你们没错，但我受的是清朝的教育，理应忠于清朝，而后投湖自尽。这样“开明”的父亲不多吧，这样的愚忠下，我们又如何做到不伤害他们呢？那么激烈的斗争中他又能如何选择呢？
提到伤害，不得不提到甘地，三次为英军组织医疗队，十数次组织对英帝国殖民政策的非暴力抗争，多次绝食抗议民众突破非暴力原则，十一次入狱，无流血建国。
民对民的倾轧、嫉妒、嘲弄、互贬、出卖，不知在其它民族比我们这里是不是更广泛，所谓“以民治民”吧。愚蠢无知，不求甚解，是另一个不知在其它民族比我们这里是不是更广泛的现实，“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国粹使然？
翻译一下两个引号中的国粹：
以民治民：与以民克民孪生，并非权为民所授的意思。是疏导民怨的重要手段，使民愚昧，有教条而无理性，在人民内部制造矛盾，使其互相指摘、攻奸、中伤、消耗，继而渔翁得利，免收威胁，得过且过的政治手腕。中庸是以民治民的重要辅助工具，凡事不求所以然，凡事含混不清，抵制理性推导，以免人民内部的攻奸变成讨论、研究，乃至追求真理。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民智。故使群若精若魔。”要让老百姓不知不觉地去做政府想让他做的事，断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以及为什么这么做。另有人译作是孔子呼吁开启民智，其混帐之处正是颠倒是非，捣浆糊，不使民知之在21世纪的贯彻和实践。
下流和庸俗在老赵过往的作品和二人转里或许有，这方面的资料本人没有，也不想去调查，只希望批评者们多点廉耻心，有点悲悯情怀，那是民间艺术，当前人们喜闻乐见，你有钱不喜欢，你自然可以去高雅的地方鬼混，你没钱想宣泄，请不要“民咬民”，“穷人咬穷人”，如果你有背景怕失了伦理纲常，请开启民智，健全法制并执行，不要再拿走穷人最后的这点慰藉，对追求真相的慰藉，对求做好人而不得的慰藉，对世态炎凉冷漠的慰藉，对没有归属的凄凉感怀的慰藉。
“多善笑言，合乎大道”，或许与2000多年前的擅长讽谏的中国俳优，以及2400多年前高不可攀希腊戏剧大师们比，老赵并不算什么，但相比于不入流的那些人，老赵也该心安了，叽叽喳喳的那些杂音也该为相声、小品乃至影视领域里有一个赵本山而慰藉。
溢美之词远非我的本意，在世界艺术上老赵是个绝对的矮子，就像北大在中国呼风唤雨，在世界上除了赌客一样舍得扔钱也是一个绝对的矮子。开篇时，我提到美国的大叔大婶和大部分怀着善意的华侨，他们批评老赵，我感到惊喜，那是应该的，因为所有中国的糟粕在那里边全有了，他们提是对的，而我们提则要摸一摸良心。
赵本山，是人民的国宝，是现实的悲哀，是不可外扬的家丑！
亢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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